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蜜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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蜜餞

聞清韶本還有些迷糊,濯纓的話卻讓她一個激靈,骨碌一轉坐了起來:“你說什麽?!今天出門?”

“是啊。”濯纓一邊點頭,一邊扶她起來,順手疊了被衾。

被衾只有一床,因為賀餘生每次都先起床,把他的那床放回箱子裏,所以可憐的濯纓至今也不知道自家娘子與郎君是同床不同被。

“娘子我們還是快點吧,可別讓郎君久等了。”

聞清韶下意識伸手摸了下床鋪外側的被褥,涼的。

她茫然地眨了下眼,低聲嘟囔了一句:“難道說——我睡了一天兩夜?”

正在往箱籠裏翻找衣裳的濯纓聽見,被她逗笑了:“娘子,你說什麽呢,你確實只睡了一夜。”

聞清韶更茫然了,昨日不是說好後日出門嗎,怎麽突然提前了?

濯纓不知娘子心中所想,而是惦念著今天娘子要和郎君一起出門,她要挑一身頂頂好看的衣裳,將娘子的美展現得淋漓盡致,一舉俘獲郎君的心。

在濯纓的手下,聞清韶恍若一個提線木偶,指哪動哪。

等穿好了衣裳,她被推到了凈臉的銅盆前,這才算是徹底清醒過來。

快速洗漱完之後,她懷著疑問匆匆出了房門,腰間精美的暖玉綬帶微微晃動,彰顯了主人的急切。

跨過門檻的那一刻,她擡頭就看見了靠著廊柱、閉目養神的郎君,眼神忍不住恍然一瞬。

清晨的曦光透過廊外的桂樹的枝椏細花,斑駁卻溫柔地落在了他斂起的眉間、顫動的眼睫、高挺的山根和那緊抿的薄唇之上,本就蒼白的臉色也更加透明,微凸的喉結半掩半露顯得尤為脆弱……

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……不像是人間的煙火,而像是雲端的清風。

那清風聽見了動靜,看向她的那一瞬間,變成了塵煙。

“二……郎?”她回神卻又像是沒回神,目光還是怔怔的。

賀餘生眸光一閃,身側罩住雙手的衣袖一抖,繃緊的背離開了廊柱,微微頷首:“走吧。”

聞清韶快步跟上,和他並肩,甩開腦海裏奇奇怪怪的念頭,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:“二郎,不是說明日出門嗎?”

“置辦行頭還是早些為好。”他答。

“你都聽見了。”聞清韶說著,偷偷覷了他一眼,躊躇著又問了一句,“那拜門的事你也聽見了?”

“嗯。”他今天的話好像更少了。

“我還以為你睡著了沒聽見。”聞清韶看他不像是生氣的樣子,有些赧然地撥弄腰間的玉綬帶,“你昨天中午真是喝醉了?”

賀餘生腳步一頓,半晌才點了頭:“嗯。”

“那你酒量也太小了。”她語氣帶著一絲小驕傲,“我也是有先見之明,行合巹之禮時,只給你到了一小杯。”

“嗯。”賀餘生的語調稍微輕松了些。

說話間,兩人已走到院外院外的馬車旁。

聞清韶率先踩著杌子上了馬車,隨後就想要伸手拉後面的賀餘生一把。

賀餘生擡眼看著她,面對她甜美的笑容卻是搖頭避開,自己一個人上了馬車。

聞清韶收回手轉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,以為他是介懷前幾次她沒控制好力氣鬧出的笑話,沒多說什麽,矮身鉆進了馬車內。

車內一時靜默,直到賀餘生開口問她:“你要去哪?”

“啊……二郎,你像上次一樣將我送到街頭就可以了。”聞清韶心頭惦念著事,一時沒反應過來。

“好。”

聞清韶也沒覺得不對勁,畢竟他一向話少,轉而與一旁的濯纓低頭絮叨著等下要置辦些什麽。

賀餘生收回目光,抿了下唇終究沒出聲,將手攏進袖中,就靠在馬車上閉目養神。

眼看就要到了街頭,聞清韶順口問了他一句:“置辦行頭要不了多久,二郎要去哪,我辦完事就去尋你。”

雖無夫妻之實,但好歹也是她律法意義上的夫君,總不好次次都把他當幌子,這要是被嬤嬤知道了,又得挨一頓訓。

賀餘生沒想到她會問,楞了一下,才低聲回她:“是木音館。”

頓了一會,他又補了一句:“你沒有馬車,還是晚些我來尋你。”

“好。”聞清韶應了,這時馬車停了,她起身說,“二郎,那我就先下去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賀餘生應了,看著下了車沖他笑著揮手的娘子消失在車簾之下,這才收回了目光,低聲道:“走吧,快點。”

“是。”車外的車夫應了一聲,猛一揚鞭,馬車如箭離弦,飛快拐進了深巷之中。

……

“籲——”車夫一勒韁繩,馬一揚蹄,車身停在了一家藥館門前。

賀餘生被車夫扶下馬車,踩上杌子的那一瞬間,他一個踉蹌,整個人直直地往前栽——

車夫及時拉住他:“郎君,你沒事吧?”

賀餘生以拳抵著人中,低低咳嗽一聲,搖頭:“走吧。”

車夫心中隱隱擔憂,這兩年郎君的病已經控制得很好了,只需每三日藥浴一次,甚少發病,病癥也較輕,這次卻是無要事提前,必然是身體出了問題。

不待他細想,兩人已進了藥館,便有一藥童聞聲而來,見到來人又匆匆折返後廂房:“郎君稍等片刻。”

不一會兒,藥童就再次出來了,掀起門簾後,等了一會,身後才走出一個老丈。

老丈看見賀餘生,一摸胡子,奇道:“怎麽今天來了?”

賀餘生張口正欲回答,卻不知是不是忍了太久,竟重重咳嗽起來:“咳咳咳——”

老丈表情微變,佝僂著的腰瞬間挺直,身形迅速地來到他面前,甫一把脈,臉色更沈:“怎麽會突然病發,還如此兇猛。”

他即刻轉身吩咐藥童和車夫:“快,將他扶到藥室!”

“是。”

兩人得令,合力將渾身僵硬的賀餘生半舉半拖到後面的藥室,就要把他擡進了浴桶裏。

卻被老丈阻止:“我先為郎君施針,你們把他放在榻上,你去藥櫃裏把準備好的藥材拿來,你去燒水。”

兩人各自分工,而另一邊的賀餘生早已意識模糊,渾身的知覺都被源於骨頭的疼痛占據,脊背的汗水越來越密,迅速暈濕了整件衣裳。

老丈迅速將他扒光,露出比臉色更為蒼白的上半身,瘦弱的肌理因為疼痛用力崩得很緊,拉扯出的青黑色血管緊緊纏繞其上……

老丈眉頭一皺,從懷裏掏出針包,三兩下打開,袖袍翻動間,金針從指間飛出,紮進了他身上各個穴位。

賀餘生終是忍不住,悶哼了一聲,眼睫顫動。

老丈眉頭依舊不展,等一邊藥浴準備好,便將金針一一拔/回,讓兩人將他擡進去。

熱氣氤氳,賀餘生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。

“你們在這看著。”老丈還沒放下心來,叮囑了藥童及車夫一聲,便出去了,“我去給他配服藥。”

待到他將煎服好的藥端進來時,賀餘生已經轉醒,他這才面色微緩,將那盛滿黑褐藥汁的碗遞了過去:“把它喝了。”

賀餘接過那一碗看起來就很苦的藥汁,腦海不知為何浮現出小娘子帶笑的話語,他手腕一頓,鬼使神差地開了口:“有蜜餞嗎?”

老丈摸著胡子的手一抖,下巴一痛,卻比不上那句話來得讓他心驚:“你說什麽?”

賀餘生不說話了,仰頭就要將藥汁一飲而盡。

“慢著。”老丈阻止了他,一招手換來藥童,“你去把櫃子裏用來哄孩子喝藥的蜜餞拿來。”

“是。”藥童眼觀鼻、鼻觀心地出去了。

留下老丈對著賀餘生嘖嘖稱奇:“你這個小子今天是怎麽了,以前我看你年紀小,給你蜜餞你死活不要,現在都成家了,反倒自己跟我討要,怪哉怪哉——是不是有誰跟你說什麽了?”

賀餘生沒應聲。

他幼時喝藥從來不吃蜜餞,那是因為他自認為吃的苦已經夠多了,已經對苦麻木了,但是現在不一樣了……

思及此,他眼前恍然閃過一雙含笑蓮目。

還沒吃到蜜餞,他心口就泛起了甜。

老丈見此,還有什麽不明白,定然是那個自己素未謀面、卻從眼前這個寡言郎君口裏聽到過的小娘子。

次數雖少,但每每提起,他的語氣都極盡鄭重。

挺好的,這也算是苦盡甘來了。

沒待老丈多問,藥童便已送來一把蜜餞。

賀餘生拈起一顆含在嘴裏,味蕾立即漫上一道他陌生卻向往的味道。

他唇角不受控制的掀了一下,待到甜味徹底消散,才將藥一飲而盡。

老丈、藥童、車夫:“……”

老丈揉了揉莫名發酸的老牙,轉而正色地問:“你今日脈象如此急促紊亂,上次來還好好的,這是怎麽回事?”

賀餘生又含了一顆蜜餞,才低聲說:“我喝了一碗瓜蔞薤白白酒湯。”

其實不是一碗,而是近兩碗。

“瓜蔞薤白白酒湯?!”老丈頓時吹胡子瞪眼一通訓,“你知道是什麽湯你還喝!”

“這瓜蔞薤白白酒湯有通陽散結、行氣祛痰之效,但對你這種脈象陰虛有熱的病癥是有害無益,病癥覆發是小,萬一這麽多年全白費了呢?!你又不是不知道,你還喝它幹嘛?”

“是不是有人逼你啊,是你那個多事的主母嗎?”不等他回答,老丈就氣不打一處來,“你說說你,你平時那聰明焉壞的勁兒呢,就算不能暴露,就算你要裝,隨便使點計給她混弄過去這個事還要我教你嗎?!”

因為遞那碗湯給他的是她。

賀餘生知道這話說出去更拱火,幹脆就不說話了。

“……我就不該救你!”老丈真的是被他這三拳打不出個屁的脾性氣昏了頭,“你小子現在主意是越來越大了,我可管不了你,你愛咋咋地,自生自滅也賴不著我。”

“那邊有什麽消息嗎?”賀餘生自動忽略他的氣話,單刀直入地問。

老丈冷靜下來,摸了摸胡子:“大事沒有,小事幾樁。”

“那我下次再來處理。”說著,他就起身從浴桶裏站起來。

老丈有些驚訝:“這麽急,難道有人盯上你了?”

“不是。”賀餘生搖頭,緊鎖的眉頭舒展,“是有人在等我。”

老丈:“……”

不用說了,他知道是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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